第五章 如今，那些旧时光
顾铭琛摩挲着她的手背，低头苦笑：“纪颜死后，我不敢面对事实，更不敢相信她是因你而死这件事。我发现自己恨不起来，没法面对的不只是你，还有这样的自己。纪颜是因为我出事的，可是我却，渐渐爱上你。”
这是在嘲讽两人不经常见了，顾铭琛又怎么会听不懂？
手续办得出奇的顺利，现在两人是真的没关系了，出了大厅，温晚直接朝马路对面走去。顾铭琛看着她，喉间有些发堵，几次之后也无言地转过身。
顾铭琛个子高腿长，几步就跟了上来，一手便钳住了她瘦削的肩：“温晚，我们谈谈。”
温晚很少会哭，她天生好像泪腺就不发达，这时候却有酸涩的东西滑过眼角，止不住，洪水泛滥一样。
顾铭琛沉默着，她眼里渐渐溢出泪水，静静地滑过唇角。
少年脸上便会露出迷人的笑容，那笑蛊惑人心，温晚以前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。
“你觉得我很缺女人？”贺沉忽然开口，清爽的气息淡淡拂过温晚的脸颊。
温晚却为此一整晚都辗转反侧，她也有女孩的小心思，也有不能对外诉说的秘密，而那个秘密，就是顾铭琛。
他们一起回到乡下奶奶的祖屋，顾铭琛先挑了最干净整洁的那一间。纪颜和温晚年纪没差多少，还有些少女的娇羞写在脸上：“我、我和温晚一间吧……”
厨房？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反应总是慢半拍，温晚的脑子空白了一秒，接着贺沉好像自己已经找到了，直接往厨房的方向去。
温晚深吸口气，脸色苍白，许久才笑出声：“你凭什么以为，我会爱你这么多年？你以为我……真的没自尊？”
温晚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，双唇干巴巴的都有些脱皮了，还是摇了摇头说：“我就是医生，去什么医院啊。”
看的是部文艺片，剧情台词都透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感，画风有些暗，整个过程影院里都是暗蒙蒙的。温晚看得挺投入，她不管做什么都很耐心专注，所以一直没留意顾铭琛的反应。
顾铭琛仔细看着她，大概在揣测这话里的真假，过了片刻才微微松了口气，却好像话里有话似的：“小晚，不管将来如何，记住千万别爱上贺沉。我不想——”
温晚摇了摇头：“性格不合。”
温晚以为是影院的光线太暗不小心碰到，谁知道他握住之后却一直没松开，而且指尖慢慢收紧，握的非常有力。
温晚笑得有些讽刺：“对，就是那次，那之后……我便再也不能爱你了。”
温晚眨了眨眼，就听他说：“霆衍这孩子很早熟，别太纵容他。”
贺沉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，反问皱眉问她：“严重吗？”
温晚吸了口气，还是把没什么味道的食物给咽了下去，接着十分平静地告诉萧潇：“我和他昨天去办手续了。”
纪颜马上露出惊吓的表情，手已经下意识攥住了顾铭琛的衣角。
毕竟昨天那一下，大概让他上火极了。
这答非所问的对话，没头没脑的，难为温晚还是听懂了，看着贺沉脸上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，她尽量镇定地说：“没事。”
顾铭琛皱着眉头，对她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很厌恶：“反正青州也没什么可玩的，不如跟你一起回乡下，到时候你去扫墓别管我们。”
“适可而止！”这四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如果不是双手还被贺沉制住无法动弹，真想一巴掌招呼过去。
那时候的她还是不好看，依旧瘦，瘦的连校服都撑不起来。而顾铭琛就不一样，他很招女孩子喜欢，阳光帅气，并且无所不能。
“滚蛋。”哪个女的被男人这样盯着，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……要是还一点都不紧张，那才是见鬼好吗？
偏偏两个男人似乎都有心恋战，贺沉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，眼神却冷的能杀人：“办出院手续，你这个主治医生不在，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？”
温晚往外走的时候如芒在背，那男人这次估计真是被气得不轻，可是想到他之前做的，又觉得解气。
她从小因为吃不饱饭胃疼过，也试过犯错被舅妈打，还试过在学校被同学恶作剧脚踝扭伤硬撑着走回家，这么多的疼痛，可是都远远比不上这一刻。
顾铭琛走过去搂着周尔岚，说的非常认真：“小晚一个人多孤单，我在家也没事，正好可以帮爸看看温叔叔。”
贺沉伸手捏了捏她下巴，玩味地又贴近她几寸：“刚才想说什么？再给你一次机会，如果不说，我不介意用点手段让你张嘴。”
温晚头疼地看了眼贺沉：“霆衍的出院手续会有专人负责，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她拿着爆米花盒子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。
顾铭琛的手很凉，触感不像贺沉的，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连厨房都没进过，所以手指修长光滑，没有一点粗糙的质感。他开始大概只是在试探，过了几分钟，直接将她手中的盒子放在一旁，与她十指相扣了。
萧潇撇了撇嘴：“你那个婆婆，总觉得这事还没完。”
年轻男孩阅历尚浅，显然对这两个“为什么”无法解答，支吾着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，只得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哄：“不过是个电影而已，小傻瓜。”
萧潇伸手试了下她的体温，眉头就没松开过：“烧得很厉害，去医院吧，拖下去万一烧成白痴可怎么办？”
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被窥见，她一把挥开他的手，往后闪开一大步，厢体随着她激烈的动作狠狠晃了晃，顾铭琛却稳稳地望着她。
这种男人，理智一点还是避开的好。
她再抬头的时候，顾铭琛已经牵着纪颜走远了。
“敢惹我就要一直有胆量，现在怕什么？”贺沉的话也听不出喜怒，语气淡淡地，温晚一时半会猜不出这男人是不是来找她算账的。
温晚不理他，咬牙将他的手掰开，顾铭琛另一只手又将她拦住，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急切：“我们都因为过去浪费了太多时间，现在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？”
见她不说话，萧潇也没多想，往她面前一坐：“张嘴。”
温晚自己找了退烧药，又给萧潇发了条微信过去。中午刚到下班的点儿那丫头就风风火火赶来了：“怎么回事？严重吗？去医院看看。”
温晚直接翻身背对她：“你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柔软的唇，在她唇角点了点：“这里的滋味，我还挺怀念。”
温晚晚上做梦了，梦到了少年时期的顾铭琛，也梦到了那时的自己。
温晚伸手拉他，直接往里走：“咱们坐蓝色那个。”
顾铭琛慢慢屈膝往前，伸手将她一双手牢牢捉住：“你好久没叫我哥了。”
顾铭琛也笑：“对啊，今天怎么了。”说着一脚踩上油门，车子飞快地驶了出去。
“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，如果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接吻，两人下辈子还能在一起。”顾铭琛说着已经俯身过来，唇瓣离温晚越来越近。
萧潇在一旁琢磨着两人脸上怪异的反应，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啊，低头看了眼时间，不由惊的大叫一声：“糟糕，迟到了！”
借着不甚清晰的光线瞧她的反应，温晚一直盯着电影屏幕，倒是没有抽回手，这让顾铭琛指尖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，像是握着那手就不准备松开了一样。
温晚低着头，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。
贺沉点了点头，仿佛也不在意，只是微微昂着下巴看她，也不说话。
“闭嘴。”她只是开了个头，顾铭琛已经咬牙切齿地打断，他的表情阴沉沉地，看起来可怕至极。
男人挺拔的身形逆光而立，他身上此刻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开司米毛衣和黑色西裤，身材看起来越发修长。温晚那一刻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温暖的感觉？
顾铭琛皱了皱眉，停了下来，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。
温晚坦然地看着他，以前无数次被顾铭琛折磨的时候，她也期望看到这男人痛苦的样子，可是现在终于看到了，却远远不似想象的那般有快|感。
温晚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，平时冷漠倨傲的男人，此时却像是语言障碍一样，说说停停，一句话被断成了无数次。
“谁啊？”温晚走过去，看到来人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僵，“你怎么——”
贺沉耐心地听她说完，这才皱了皱眉，他的脸慢慢贴下来，五官离她越来越近，温晚的拳头也一点点攥了起来。
顾铭琛没有一点不好意思，直接把纪颜搂在怀里，对温晚很随意地解释一句：“明天是颜颜的生日，我想和她单独待一起，但是你知道妈不许我在外面留宿。”
贺沉站在门口，听到她的声音便循声看过来，目光一寸寸扫过她身上的睡衣，最后停在她苍白的脸上，过了几秒才说：“霆衍昨天回去之后一直不睡觉，我想请你去看看他。”
有些东西不说破，便一辈子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过，就像她年少时便拦腰斩断的那份奢侈暗恋。这时候被顾铭琛一语戳破，温晚觉得无地自容，又觉得义愤填膺。
里面很快传来一阵水声，她迟疑着走到厨房门口，看到贺沉正站在料理台边上。
怎么会这么疼呢？
温晚也不知道顾铭琛之前说的地方是电影院，大概是想补偿小时候欠她的？可贺沉那副样子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了？他们就算亲过两次甚至有更狎昵的举动，但根本没关系好吗？
他声线暗哑，呼吸好像有些紊乱，温晚抿了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温晚狐疑地看着他，顾铭琛微微侧着头，这时候的阳光正烈，刺得她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她皱了皱眉头，将脸扭开：“你今天怎么了？”
贺沉却不起身，幽深地注视着她，最后勾唇笑了起来：“你紧张？”
“什么态度！当我送外卖的啊，吃了饭就翻脸。”萧潇气得站在床边直跳脚，还想再数落那丫头几句，门铃忽然就响了。
即使有些心虚，她还是恨恨地看着贺沉，察觉到他眼里的嘲弄就更加恼火：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之前都说清楚了，我对你没兴趣。”
坐在温晚和顾铭琛前方的是一对大学生打扮的年轻小情侣，女孩穿着香芋紫的毛衣，一头黑发衬得模样格外清纯，此刻脸上却挂着几滴晶莹的眼泪：“明明男主角已经爱上了，为什么最后还是无法在一起？女主角也爱他啊，为什么不接受？”
床上的人一看就是没什么精力说话，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说的什么，接着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。
贺沉低头，意犹未尽道：“你可以装没听到，我们继续。”
这种煎熬的心情其实她不是第一次品尝，以前每每顾铭琛给她希望，最后又都会毫不留情地掐断。可是她和每个暗恋的傻女孩一样，一旦被对方施与温柔的时候，还是会控制不住存有奢想。
温晚被他看得莫名：“怎么了？”
温晚全身都绷了起来，她没什么情事上的经验，但耳朵绝对是最敏感的地方，加上本来就发烧体虚，身子越发得软，瘫在他怀里有些动不了。
“你真的，不能再重新爱我？”顾铭琛忽然发问，温晚一双手都被他捏的生疼，手背上已经落下红红一层印子，全是他用力过猛留下的。
也许这次，顾铭琛是真的想陪她一起？
温晚差点咬碎一口白牙，情急之下，只好涨红着脸用力咬他下巴，她的力道是带着几分恨意的，一点情面都不留。
奢望永远只能是奢望。
贺沉停了动作，只是脸上的表情冷的温晚都不敢看，她能感觉到这男人的呼吸加重，微微侧目还能看到他握住扶手的手背上经脉毕现。
温晚昨天没给那孩子办出院手续就提前走了，两人连个正经道别都没有，她心里还有些抱歉，这会又听贺沉这么说，便多了几分不放心：“闹别扭了？”
温晚在她的帮助下坐了起来，倚靠着床头，竟然还冲她笑了笑：“嗯，不吃东西恢复更慢，我得早点回去上班才行。”
男人搭在她肩上的手剧烈颤抖着，温晚缓缓将他推开：“我们不再是孩子了，爱情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。就像我决定不爱你，可是还是会为了生存选择同你结婚。”
温晚自己接了过去，只是刚吃了一口就直皱眉头。
顾铭琛看着摩天轮走神，大概又想起了纪颜。
顾铭琛极少会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半分，除非他有所求。
顾铭琛和纪颜说话总是特别耐心，语气柔的像是怕吓到她一样：“这里晚上会有老鼠，你不怕？”
贺沉今天的表现只会更加证明她心里想的，这个男人只不过把她视作有趣的玩物，现在还有兴致在都能这般肆意戏耍，以后有一天不感兴趣了，她的下场恐怕不是此时能想象的。
温晚第二天没去上班，意外地发烧烧到三十九度，她身体素质很好，一年到头也不会生几回病。小时候就一次次警告自己，千万不能得病，她可没有生病的资本，不会有人像爸爸那样守在床前照顾她一整晚的。
“我发现的太晚，对不起。”他低声呢喃这一句，似真亦假，温晚都怀疑是自己幻听，可是下一秒她还是理智地伸手拦住对方。
她家的地址知道的人没几个，除了萧潇之外温晚还真想不到会是谁，拿了毛衣外套披上，一直也没听到客厅有交谈声，奇怪地走出去，只能看到萧潇的背影堵在玄关处。
车直接开去了电影院，温晚站在影院门口有些恍惚，小时候她和爸妈去看电影还是那种很老旧的设备，许多人坐一间，门口有人卖花生和瓜子。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，周围全是年轻小情侣，两人依偎在一起不知道该选哪一个片子，言语间却满是幸福溢出来。
萧潇瞪着眼，恍然大悟般叹了口气，又有些怒其不争地睇了她一眼：“怪不得好端端地会发烧。”
他说着从大衣口袋拿出两张电影票，还挑衅地扬了扬。
温晚被他看得发毛，总觉得每每两人单独待一起就有种要被人非礼的感觉，戒备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。贺沉将她这些小动作都一一收在眼底，在她还想往后退的时候，胳膊一伸，直接就攥住了她手腕。
温晚走过去，尽管不情愿还是礼貌地说：“我今天状态不太好，明天再去看霆衍，你先——”
贺沉开始脱身上的外套，温晚吓得从沙发里弹起身：“你干吗？”
贺沉脸色一变，倒是马上从她身上退开了。
萧潇狐疑地把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是吗？”
此刻时间尚早，顾铭琛直接带温晚去了停车场，她没有问要去哪里，只是一路沉默地跟着他的步伐。
顾铭琛站在门口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房间里神色各异的两个人，表情自然不会有多好看，只是依旧保持冷静地转身向温晚：“可以走了吗？”
温晚再次被这男人强吻，整张脸都烧了起来。幸好办公室门被人轻轻叩响，两人都同时停了下来，温晚咬唇瞪着面前的男人，贺沉却一脸戏谑地不肯起来。
“走吧”两个字还没说出口，贺沉已经率先开口了：“不给我泡杯茶？”
“都说了她还病着呢。”萧潇不满地补充一句。
两人今天要去民政局的，而且昨晚顾铭琛忽然提议要先去个地方，所以时间便提前了。温晚都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，还好刚才的狼狈没被他撞上，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家了。
电影散场了，结局有些悲伤。
顾铭琛伸手想去抱她，温晚用力甩开了。她眼里还有泪，却固执地笑着：“你问我为什么还留着这条项链，我就是提醒自己，这辈子不能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顾铭琛，你曾经那么糟践过我，怎么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不能爱你。”
贺沉看温晚站在顾铭琛身后，莫名就有些火气。可他这人又和顾铭琛性子相反，越是生气就越冷静：“要是我没记错，认识温医生这么久，也只见过顾先生一次面而已。”
顾铭琛精致的五官就停在眼前，乌黑的眼深深睨着她。
顾铭琛阖住眼，再睁开时眸色清冷：“你还真是有本事，知道怎么让我疼就怎么来。”
萧潇坐在床边看着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脑袋，旧话重提道：“有什么好难过的？那时候顾老爷子恩威并施地逼你和那人渣结婚，你就该拒绝。和纪颜比他觉得你好，要是有更合适的对象，顾家肯定不会考虑你。”
他说了一半又顿住，再转过头来，兀自笑了笑：“我管太宽了，以前对你不好在你心里扣了不少分，以后希望能全都补回来。我至少还是你哥哥对吗？希望你将来过得好。”
他耳边还记着刚才影院里那年轻女孩的问题，他也想知道为什么，可是这个答案，却没人能告诉他。
唯一的解释，她还有利用价值。
温晚的手指用力扣着裙摆，低头看自己的鞋尖，很久才回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你喜欢他？”顾铭琛说这话时眼神尖锐极了，眼角微微眯起，带着几分审视。
温晚得到自由先是大大喘了口气，接着迅速整理好衣物，已经对门外的人喊了一声：“请进。”
顾铭琛给她买了可乐和爆米花，温晚看着，忽然有些好笑：“我这年纪，好不搭。”
温晚有些尴尬，贺沉一直看着萧潇，眼神挺专注，好像对她说的话颇有兴趣。她急忙打断萧潇，推着人往外走：“你真的要迟到了——”
她咬着被角，耳边还能听到纪颜的低吟和顾铭琛粗重的喘息声，夹杂在一起狠狠撕裂着她的每一根神经。她用力掐着掌心，一遍遍告诉自己：好好看清楚吧，这就是现实，从此以后，别再幻想了。
萧潇又看了眼腕表，还是不死心：“答应了？要是合适我改天帮你安排。”
她说：“我看着你和她一路相爱，看着你为她做尽所有，那点卑微的祈求也早就被你碾碎了。”
周尔岚没有怀疑，还叮嘱他路上好好照顾温晚。
气氛有些不对劲，温晚觉得自己应该推开他，在迟疑的一瞬间，贺沉已经率先松开她，还站了起来。
温晚一直防备着，可是力气还是敌不过，几乎立刻就被人带进了怀里，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包裹着。
她拉过被子捂住头，只觉得头疼得厉害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，煎熬着她的心，像是要把她一颗心都给烤熟一样。
现在的天真是越来越冷，虽是初冬，可青州上午的气温非常低，尤其今天还是个阴天，萧潇进来时都带进一身寒意。她把手揣在口袋里捂着也没好再碰温晚，只是抬了抬下巴：“吃点东西吧？”
她努力调整呼吸，在顾铭琛面前也不好发作，把桌上有些凌乱的资料整理好，掩饰性地低着头：“噢，我好了，可以走了。”
就像高考结束那年的夏天，温晚回家给父亲扫墓——
这话实在太过了，他嗓音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，温晚全身都僵硬绷直，手指死死扣着身下的皮椅，等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捉弄自己时，微微有些恼：“贺沉，你这是骚扰！”
温晚怎么想眼下都不该让两人碰面，只好极力缓解气氛。
估计真要气疯了！
温晚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辗转难眠，然而第二天司机把他们送到车站，她就在候车室看到了同样拿着行李的纪颜。
温晚想到还要去民政局，轻轻揉了揉被他捏得发酸的两颊，还是抬脚跟了上去。
顾铭琛抢在温晚前发话了：“贺总还真有空，每次找小晚都能巧遇你。”
所以这样的温晚，这样的顾铭琛，注定他们是毫无交集的。
这说辞一看就很官方，工作人员瞄了眼一直散发黑气压的顾铭琛，忍不住心里感叹，这男人长的一看就不安全，一双眼不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。
顾铭琛看了眼贺沉，贺沉这时候也收敛思绪，慢慢地转过身，面上早就恢复了一派沉静。
温晚意兴阑珊地坐好，这时候摩天轮已经缓缓升到了最高点，两人却谁也没看窗外的风景。逼仄的空间里有些压抑，她再次低头看自己的手指，无措地扣着指甲盖。
“想什么？”顾铭琛俯身要帮她系安全带，温晚拒绝了，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快，却还是没表现出来，只说，“贺沉不是好人，离他远点。”
顾铭琛咄咄逼人地捧起她的脸，眼底拉满血丝：“你要装到什么时候？你以为告诉萧潇不爱就是不爱了？如果真的不爱我，这是什么？！”
萧潇正低头把带来的白粥倒出来，闻言瞪了她一眼：“没见过生病还生的这么理智的，你有多缺钱，顾家不是还欠你一笔吗？”
温晚也没说话，只是沉默地吃东西。
从摩天轮下来温晚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，步子又急又忙，像是后面有食人的怪物在追赶一样。
温晚也不是傻子，只不过不想计较罢了，计较多了，难过的还是自己。
温晚本来就喘不上气，被她这话说的胸口又是一阵烦闷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：“你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吧？”
“嘘，被人听到不好，安静一点。”他的鼻息加重，俯身更加欺近她几分，接着惩罚性地咬上她的唇。他还一脸平静，只是黑眸越发的深邃，沉沉望着她，辗转加深了这个吻。
温晚被他一系列举动给弄懵了，这男人居然不耍流氓了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，她在心里狠狠把自己鄙视了一万遍，难不成被这男人骚扰惯了，现在赤|裸裸地变成抖M了。
温晚想了想，点头：“我一次都没坐过，不知道在上面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的。”
顾铭琛一直看着她，温晚回头便与他目光相遇，气氛陡然变得低沉，之前粉饰太平的一切瞬间碎裂开来。男人的眼眶很红，薄唇紧抿，双手手肘微微撑着膝盖，看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每年暑假顾家都会派人送她回老家，一个是看舅舅舅妈，最重要的还是去给父亲扫墓。那次她刚刚跟周尔岚开了个头，顾铭琛忽然就插话了：“妈，我想陪小晚一起去。”
他伸手狠狠掐住她下巴，两颊的肌肉都微微鼓动着，看来真是被气得不轻：“温晚，我真是恨不得弄死你。”
顾铭琛手臂搭在方向盘上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。
温晚额角暗抽，她本来就不想和这男人单独待着，恨不能他赶紧走，哪里还想给他泡茶，就说：“不好意思，家里没热水。”
顾铭琛安静了片刻，侧目看了眼温晚，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，终于知道她没说谎，她是真的不爱他了。
“哪里不搭？”顾铭琛手臂上还搭着他的黑色外套，身上只穿了一间灰色针织衫，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冷漠和压迫感，语气也温和了不少，“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那小丫头。”
温晚捏紧手包，转头直视前方，清楚地回道：“你还不了解我？明知道是危险就会躲开，怎么还会撞上去。”
温晚笑着摇头。
可是这次却烧得很厉害，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几次又睡过去，耳边能听到手机一直响，可是眼皮沉得睁不开，后来有点意识的时候，才勉强撑着发软的身体给单位打电话请假。
天色已经很晚了，温晚只能第二天再去看爸爸。乡下的夜晚很安静，并不像城市充满喧嚣嘈杂，所以睡在隔壁屋，她将一墙之隔的春色听得清清楚楚。
两个男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，这次也不例外，办公室里温度骤降，隐隐还有些冷风过境。
顾铭琛难得沉默，大概经她提起又回忆了不少往事。两人检票进场，温晚没问顾铭琛为什么买的情侣座，只是和他一同坐好，安静地等电影开场。
她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时心口还是狠狠颤了颤，局促地抬起头，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，最后只是木讷地点点头：“噢。”
温晚好像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，又好像有点不明白，可眼下这男人离自己太近了，近的都能看到他长而黑密的睫毛，她只好飞快地点了点头。
温晚的拳头就停在了半空，她有些直愣愣地望着上方的男人，屋子里的光线也灰蒙蒙的，却能看到他的双眼异常明亮，离得太近视线无法对焦，也无从辨认他脸上的真实情绪。
温晚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逼自己就范，关键是那些话怎么说？眼看着贺沉又逼近一些，她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，只好慌忙道：“有人想让我帮忙跟你说媒——”
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！她甚至琢磨着这男人要是再乱来，马上拿桌子底下的剪刀为民除害，反正也是自卫。
顾铭琛伸手就从温晚颈间扯出那条项链，其实不是多值钱的东西，甚至有些微微的掉色，正是初冬，那链子上还带着她的体温。
温晚震惊地看着他。
他说话时并不看她，所以无从辨认他此刻的神色，只能讷讷地听他继续说：“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会这样，一起待在地狱赎罪。可是现在你要走了，我受不了——”
顾铭琛直接将她推开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“没胃口吧，要不别吃了。”萧潇看着都替她难受。
温晚深吸口气，艰涩地挤出一抹笑：“你哪次会在我身上做无用功？今天做这一切，又想要我为你做什么？”
温晚不知道在想什么，等他皱眉看过来，才回魂一样：“哦。”
顾铭琛看着她发红的双眼，心底生出难以形容的疼痛感。
“笑什么？”顾铭琛皱着眉，一脸不高兴地看她。
贺沉听了她这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，把大衣脱下来整齐地放在沙发上，这才双手插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：“厨房在哪？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倒是平静地回视他：“还记得高考结束那年，你陪我回家扫墓吗？”
温晚抬头看着依旧是当年那个偌大的摩天轮，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，她慢慢地低下头，望着自己的脚尖。
周尔岚奇怪地看着他，连温晚也惊讶极了。
贺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，唇边却露出一点笑：“那不耽误温医生了。”
温晚敷衍着点点头：“再说吧。”
“昨天不是挺厉害？”男人的唇很凉，贴着她耳畔哑声吐出几个字，气息又带着一股让人发颤的暖热，拂过她耳后的肌肤，一缕缕地往她耳蜗里飘。
她看着手里的粥，越发觉得索然无味，干脆把碗放在一旁：“我知道，我欠顾家的也还了，现在挺轻松。”
疼的却好像是心，不是那层皮肉。
顾铭琛看着她，眼神渐渐冷了下来。
萧潇冲进屋子里拿外套，出来时又若有所思地瞄了眼贺沉，最后用胳膊意味深长地撞了温晚一下：“刚才认真的，我们杂志社新来的总监，我自己都割爱准备介绍给你了，比顾铭琛不知道强多少。你不就喜欢他那种皮肤白长相清秀的吗……”
在她就准备挥拳揍这男人的时候，忽然感觉到冰凉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脑门，接着是一声低沉好听的男音，像是呓语一般：“烧成这样还不老实。”
贺沉看着那两张电影票，居然还是情侣座，再看温晚时眼神更是像把锋利的匕首。
离婚处人不多，顾铭琛坐下之后一直寒着脸不说话，工作人员做了简单询问，又惯例地试图劝了两句：“两位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下，我看你们也没什么大矛盾。”
她不安地抬起头，正好瞧见那一双微微泛着寒意的阴沉眼眸，还没来得及说话，贺沉忽然低低笑了起来，“温医生，说起来……昨晚我整夜都在想你。”
她不想再看这两人起争执。顾铭琛这人毕竟顺风顺水惯了，有什么情绪全都写在脸上，上次贺沉占了上风，这次怎么也不可能再吃亏。可贺沉也不是好招惹的，况且自己刚才咬那一口恐怕又激怒他了……
他们这次去的是游乐园，温晚记得唯一一次顾铭琛说要带她去游乐园，其实是以她的名义骗过周尔岚，带纪颜过来玩罢了。那时候纪颜多开心啊，温晚站在摩天轮底下，看着她兴奋的手舞足蹈，最后靠进了一脸宠溺的顾铭琛怀里……
萧潇翻了个白眼，这才有空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：“那能一样吗？你现在是发烧。”
她马上拍了拍脑门，真是发烧烧糊涂了！
顾铭琛眼底瞬息万变，最后轻扯唇角，竟是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来：“你不信是应该的，我以前太混蛋。可是小晚，别说下辈子，我这辈子也舍不得放你走，怎么办？”
温晚倏地转过身，早就泪流满面。
“还有顾铭琛，不信他这些年不知道你怎么想，两人天天在一起，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，就这样他还利用你……说到底，这一家都没个好人。”萧潇每次说起顾家都一肚子火，也完全不留任何情面，什么难听话都说的出口。
萧潇忍不住笑出声：“哎，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。”
顾铭琛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，瞬间瞠大眼，像是记起了什么。
温晚小声咕哝道：“我刚才也觉得太荒唐，所以没敢问，我准备跟她们说——”
温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，周围静的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，只剩下顾铭琛这句话，振聋发聩。
顾铭琛从坐上摩天轮便一直没再讲话，温晚倒是很高兴，趴在玻璃上看远处的风景。她平时没那么多话，这会却喋喋不休的样子：“这能看到凤灵山，还能看到南湖啊，哥，你看、你看——”
他面上有些挂不住，但还是得体地笑，一手将温晚拉得离自己更近些：“以前的确太忙忽略了她，以后肯定多抽空好好补偿，今天我们就准备一起看电影，贺总要不要一起？”
“要坐吗？”顾铭琛伸手抚了抚她的黑发，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一般。
温晚瞪着眼看他，贺沉越来越近，最后居然直接绕过办公桌，俯身将手撑在她椅子两侧。他的表情很奇怪，像是有话要说，又难以开口。
好不容易把这尊大神请走，温晚想到玄关处站着的另一尊就觉得头疼。她留了个心眼，门就那么敞着压根不敢关，回身一看，贺沉竟然已经自来熟地进屋了，坐在她沙发上饶有兴味地欣赏起她屋子的摆设。
温晚被他看得不舒服，拿了包准备走：“我已经和主任请了假，你有事可以找其他人解决，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。”
温晚盯着他脸上的一点一滴变化，心也彻底凉了，别人不了解，顾铭琛她还不知道吗？他怎么可能对她好，怎么可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。
顾铭琛却看得失神，直到人流散尽，这才缓缓站起身：“走吧。”
“能别咒我吗？”温晚费劲地睁开眼，将她的手握住扒拉下来，“已经退了，是你的手太凉。”
温晚叹气道：“所以我在你眼里，还是很丑很土吧？”
她看两人都没什么复合的意思，就拿了本准备盖章，末了又不死心似问顾铭琛：“先生，你没什么想说的？”
温晚抿了抿唇，终是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工作人员叹了口气，拿过紫红色小本直接盖了章。